燕子
今年五月初我第一次注意到这个城市原来有燕子。对着 Merlin 的图片看了半天确定是 Barn Swallow 家燕。说起 swallow 这个词，我能够在不同语境下明白指代的究竟是“吞”还是“燕子”，在拼写上却一直没有把它们划等号，直到某天我要写出它时才感觉到一点迟疑。意识到之后，也忍不住好奇在同词异意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雏燕乞食时那大张的喉咙着实有股气吞山海的气势，很是生动地演绎了“吞”这个意象。
可惜兴致勃勃问了 ChatGPT 和 Pi 得到的答案都是，这只是一个巧合。这两个意思分别是从不同的词源演化而来。
拉丁语里的燕子是 “hirundo”（家燕的学名也正是 Hirundo rustica），接着在 Old High German 演化成 “swalawa”，再到 Old Enlgish 的"swalewe"，然后是 Middle English 的"swalwe"，最后成为现代英语 “swallow”。而拉丁词 “hirundo” 可能的前身一说是 “hirro”，是燕子叫声的拟声词。另一则是来自 “harundo” （which means “reed” or “shaft” in Latin），取自燕子分叉的尾巴形状与芦苇的相似之处。也查了中文的“燕”，原来甲骨文里的燕字就是直观地模拟燕子张开双翅、尾部分叉的状态。
前阵子读了本《语言塑造人类思维》，里面提到人们在使用语言时，大脑的神经元会激活相似信息，这其中既包括词意，也包含发音。而多语者由一个词汇激活的信息网络会更广，因为他们需要并行处理几种不同的语言，联想到的意象自然也更多。以后看到燕子，我不仅会想起中文“燕”和英文的 “swallow”，也会自然地想到“吞咽”，还会想到中英文的芦苇 (reed)。同时还意识到从很久前开始，一说“燕子”，我脑中总是会浮现出剪刀。现在想来，在我没察觉时，“剪尾”和“声声燕语明如翦”就深深地把剪刀和燕子绑定在了一起。
说回最近看到的燕子们，五月初在一个闲置商铺的屋檐下注意到有窝小燕子，当时已十分惊喜。未曾想一个月后又在小区门口的面店招牌下瞧见了新筑的燕子巢。小小的半圆形开口碗状，旁边还有不少泥点。非常意外，这个取址不仅毫无遮挡，往来人流也不小。但考察了下周边店铺我也大概明白了燕子的不得已之处，其他临街的店面要么有卷帘门，要么是用了大片玻璃，似乎也只有这一家可以使用。
自那之后我时不时就去瞧瞧燕子们。这对亲鸟的进度比五月看到的那窝慢了不少，6 月 27 日才孵出雏鸟来。小小一个巢，探出了足足六只小燕子的脑袋，挤挤攘攘紧挨在一起。亲鸟不时回来喂食，同时也会把巢里的排泄物叼出来。只是卫生意识虽有，却不多，星星点点的白色粪便都直接落在巢下方。进出面店的人要是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被砸个正着。之前我很担心店铺的人会不会嫌弃燕子而捣掉燕子巢，还特意去问了店里的阿姨们，阿姨回复我，“当然不会！我们眼见着它们筑起来的呢，辛辛苦苦一点点衔泥巴建的巢！” 后面发现阿姨们每天会铺快递盒或者泡沫箱在巢下，哪怕亲鸟准头不那么好，她们也会时不时出来拖地把门口打扫干净。
雏鸟出壳这阵子，我非常勤快地几乎每天都绕道正门去看它们。头几天时，它们头上还顶着两团绒羽（ 可参考这张图片 ），可爱非常。一周不到，周五晚上去看时，小燕子们已经学会站立，悬悬地抓住巢的边缘试探着展开翅膀，因为空间很小还不时互相碰到，于是会惊险地一个踉跄，我非常担心会有燕子失足落下来，盯着看了许久，幸好一直没有发生。
周六中午又出门，巢里只停着一只燕子，一夜之间小燕子们都会飞了！按照经验雏鸟初飞都会不时磕绊，也不会飞得太远，四下张望试图寻找它们的身影，无果。
等办完事穿过人行道往小区门口走，却看到几十米开外平行的斑马线上有一滩不详的痕迹。很小，像片黏在路上的塑料袋，剩下一点边缘在晃动。我想，不会是鸟儿吧，一定不是。可那个小小的、竖起来的形状和颜色，实在是像极了燕子的羽翼。进了小区我还是心下不安，折返回路中央检查。车来车往无法停留只能匆匆一瞥，但只一眼，就让我心沉到了谷底。
是燕子。血迹。羽毛。甚至还能看到那细细的腿和爪子。就这么完全地被辗平。原来鸟儿这么小，痕迹都这么这么少。只剩下半只翅膀的羽毛，还随着风摇摆。
这是这只燕子飞出巢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它的双亲知道它再也回不去了吗？它同巢的兄弟姐妹会困惑少了一只同伴吗？我不知道用人类视角臆测鸟儿是否是一厢情愿，可是，仅仅只是注视了它们一个月，它们在我心中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意义。那，产卵、孵卵、又把它们喂养长大的亲鸟，难道它们不会有感觉吗？即使鸟类的家庭和情感模式当然不同于人类，可它们是生命，它们必然有意识。我难以抑止地想着这些问题，却也找不到答案。
刚写完上面这些文字就看到 ImagineNature 推送的文章， 纽约中央公园的 Eurasian Eagle-Owl Flaco 之死 。之前就大概知晓它的死亡原因（即使没有撞击，从鸽子处染上的病毒、被动摄入的鼠药，迟早也会要了它的命），看到完整的梳理则更让我难过。也让我思考，除了大量的人类建筑物侵占了这些动物们的空间之外，动物园以及许多个人的养宠行为，究竟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我们又到底应该如何对待动物的伦理？实在是有太多的疑惑（和遗憾），陆续也读了好几本相关的书，我还没能得出结论。
一些关于家燕的知识点
家燕是雌雄同型的鸟类，不仅体型相近，羽毛颜色区别也很小（雌性的尾巴略短，胸腹部的颜色更黯淡些，但对于这么小且擅于疾飞的鸟儿来说是极难分辨了）。不知是否是这个原因，古诗词里才会有大量的“燕双飞”意象，毕竟若是体型和羽色相差太大，或许就不会被那么轻易认作是一对了。国内还有个地域性的安全套品牌叫“双飞燕”。（为什么我会知道这种东西啊喂！好吧其实是从某部 BL 小说里学到的……）
家燕通常会花上两周的时间筑巢。在巢完成的 1 到 3 天内产下 4 - 6 颗蛋，雏鸟会在第 14 -16 天左右破壳，在孵化后的第18 - 23 天离巢。另外，筑巢、孵化、育雏，这些行为都是雌雄共同参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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