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四月读书记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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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泰的角落

我的记忆出现了奇怪的偏差，一直觉得读过这本书，但看豆瓣并没标记过，笔记文档里却有篇写于几年前、只开了个头的感想。翻开后发现确实有许多似曾相识，不管了，再读一遍。李娟的好，很难用语言转述，无论何时读她的文字，总能收获到一种孤独中特有的宁静。

略摘几段。

我们还养了金鱼，每当和顾客讨价还价相持不下时，我们就请他们看金鱼。每次都成功地令他们大吃一惊，迅速转移注意力。在那时，当地人都还没见过真正的金鱼，只见过画片和电视上的。这样的精灵实在是这偏远荒寒地带最不可思议的梦一样的尤物——清洁的水和清洁的美艳在清洁的玻璃缸里妙曼地晃动、闪烁，透明的尾翼和双鳍像是透明的几抹色彩，缓缓晕染在水中，张开、收拢，携着音乐一般……而窗外风沙正厉，黄浪滚滚，天地间满是强硬和烦躁……这样，等他们回过神来，回头再谈价钱，口气往往会微妙地软下去许多。

出现在遥远的荒野之地的金鱼，在水中摇曳着的、朦胧的、似披着薄纱的生物，在当地人看来，会不会是梦一般的奇妙时刻？

初生的小羊羔和初生的婴儿常常被一同放进彩漆摇篮里，挂在骆驼一侧。当骆驼走过身边，随手掀起摇篮上搭着的小毛毯，就有两颗小脑袋一起探出来。还有一个怀抱羊羔的老人，她看起来快要死了，但怀中的羊羔却又小又弱，犹是初生。她衣衫破损，神情安静。脚下一摊血淋淋的痕迹。她站在河边。河水轰鸣，冰雪初融。春天就要到了。

 我一直在想，游牧地区的一只小羊羔一定会比其他地方的羊羔更幸运吧？会有着更为丰富、喜悦的生命内容。至少我所知道的羊，于牧人而言，不仅作为食物而存在，更是为了“不孤独”而存在似的。还有那些善良的，那些有希望的，那些温和的，那些正忍耐着的……我所能感觉到的这一切与羊羔有关的美德，以我无法说出的方式汇聚成海，浸渍山野，无处不在。我不相信这样的生活也能被改变，我不敢想象这样的生活方式有一天会消失。

还有冬天的羊羔们。

想到前阵子读的 放牧人生：湖区故事 里，人们也是如此珍重地对待初生的羊羔，但无可避免的，这种古老的生活方式确然在消失。

中亚行纪：土库曼斯坦、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与乌兹别克斯坦之旅

卷首作者提到的土库曼斯坦的“地狱之门”。

4.5星。

不能单纯算是游记，更像是历史+人类学的混合体。虽然对于历史的描摹占了相当多篇幅（部分章节甚至有些泛滥），但瑕不掩瑜。作者从没强调过女性视角，许多细节却让读者自然意识到，只有女性才会在意这些。

这是作者的第一本书，可以看出明显的专业训练痕迹，是非常纯熟的非虚构写作手法。我也确实在发现她只是在每个国家停留几周时有些失望，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到达、进入这几个在很多人眼中神秘（且分不清）的中亚国家本就是一项值得称赞的举动。更别提她还曾见证到非常不可思议的场景（该国要屏蔽 YouTube 的地步），见证，在场，也是一种力量。

书里描述的许多细节，让我也无可避免地联想到我在的这块地方，极权、官僚和腐败发展到极致时，做出的事件完全超出想象，我不知该庆幸还是悲哀。

很多人拿这本和刘子超《失落的卫星》对比，哪怕我对刘子超那本已有非常不详的预感，还是本着好奇之心去读了，进行到一半就觉得大家对刘的批评都非常在理，不能理解一边批评这本是西方的傲慢一边去疯狂赞扬刘子超的人。但我会坚强地把《失落的卫星》读完！已经想好了一个非常标题党的名字《西方精英的猎奇？ VS 东亚男性的凝视？》（希望不是又一个 flag），打算好好聊聊我的感想。

读完很多天后意外看到一条关于书籍封面的讨论，左侧是中文版，右侧是原版。红旗神秘消失了，却保留了若隐若现的白色 SOVIETISTAN 文字，简直是个绝妙的隐喻。超级大国解体了，苏维埃的幽灵依然在此游荡。

绝境：滨鹬与鲎的史诗旅程

藏比露更难。作者实在是塞了太多东西进来。理解她可能是想用空间及时间的大跨度来营造史诗感，可过犹不及，太多细节影响阅读。短短几页内人名、地名、历史事件一股脑塞到读者眼前，非常混乱。从行文中我也看不出选题的必要：把红腹滨鹬换成其他同样重度依赖鲎卵并且迁徙范围极大的鸟儿（比如书中反复提及的另几种鹬类），似乎也同样成立。整本书缩水一半也能讲清全部问题。但鲎的历史以及最后的作者发问“多失去一只鸟要紧吗”这两章确实动人，为这本书挽回了点分数。

简单总结内容就是作者沿着红腹滨鹬的迁徙路线对其种群的研究过程。平日在深海中活动的鲎会在某个时段爬上海岸产卵，这些卵是鸟类迁徙路上极为重要的食物来源。而过去几十年间人类活动对鸟儿和鲎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当然是负面的）。鲎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 4.75 亿年，最初的鲎在海水中爬行时，热带海洋的水温高达 40℃，地球的一天仅有 21 小时，大气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是今天的 15 倍。作者做了一个比喻，若将地球上动物生命的历史压缩到一年，鲎在春分，人属（甚至不是智人）在 12 月 30 日。人类将鲎这种渡过众多浩劫的生物，也逼入了绝境。鲎族群的大大减少，让红腹滨鹬无法在迁徙途中摄入足够热量，进一步导致它们不能顺利抵达栖息地繁殖。更别提还有人类其他活动的干扰。

多失去一只鸟要紧吗？我没法回答。我又能为此做什么呢。

只余剩米慢慢煮：种田山头火俳句 300

我对俳句不了解，当初在某个地方读到"只余剩米慢慢煮"这句，一下子被击中，好奇就找来读了。

用古体诗的译法会让人轻易联想起许多古诗句，有许多奇妙的共情，但另一方面当意象太过日常又会导致某些很像三句半或打油诗。看到一条短评说种田山头火连打油都能漏出两句，难怪能攒出这么多，忍不住好笑又觉得有点贴切。

亲爱的老爱尔兰

不端架子，不故作高深的专业人士写给大众读者的爱尔兰轶事集。

既有相对专业的历史、语言、民族认同等主题的深入挖掘梳理，也有现当代爱尔兰各种趣味知识介绍。并且作为男作者对爱尔兰社会存在的女性问题（堕胎权、洗衣店虐待事件等等）也不吝啬笔墨。前阵子读过的 Small Things Like These 背景也是爱尔兰这段臭名昭著的洗衣店虐待历史，这种所有书籍相连的感觉真的很奇妙呢。

我也非常喜欢书里对爱尔兰几处历史遗迹的描述，尤其是博因河谷的诺斯石墓。书中引用的这段小诗，完美形容了在深入地下的墓穴里等待冬至的第一缕晨光穿透一年的沉默到达冥者居所的震撼。

一串阳光越过时空
纤细赤裸
射进昏暗的走廊
穿过门楣上
的孔洞
细弱发丝的光线
在土地上蜿蜒
爬进最深处
的密室
然后它膨胀
再膨胀，直至
金光流泻整座圣殿

想起《塔窟东来》里对（ 见 2022一二月读书记录）工匠们雕塑佛像完工那一幕的描述，那样的场景之下，堪称顿悟的时刻了吧？类似的还有光之教堂，虽然我不喜欢宗教，但人类对神灵的崇拜，却又真的诞生了一些堪称神迹的建筑。

里程碑处：李斯特与灭菌手术

医学大神 09

引用作者写的导读：

本册主角是英国医生李斯特：在他之前，手术只是与天赌命；在他之后，手术才是医生救命。

……

在他当外科医生的第十三年，他找到了办法：手术消毒术。从那以后，外科手术就从跟死神的赌命变成了医学科学。 用法国外科医生商平奈尔的话说：“历史上只有过两种手术：李斯特之前的手术和李斯特之后的手术。”

或许李斯特的人生不像其他几本的主角那样有着石破天惊的戏剧时刻，但冷静的叙述中仍有千钧之力，为之震撼，为之动容。